东西问丨高速：中国能否成为一个全球数学中心？

中新社天津8月16日电 题：中国能否成为一个全球数学中心？

——专访南开大学讲席教授高速

中新社记者 孙玲玲 周亚强

　　“数学研究源于热爱，而热爱则来自好奇。这如同人们追问为何登山——答案便是‘山就在那里’。”近日，南开大学讲席教授高速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时，以登山之喻阐释数学研究的原动力。

专访中，这位兼具东西方学术视野的数学家还深入解析了中国迈向“全球数学中心”的进击之路。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在美国知名高校工作二十年后选择全职回国加入南开大学，这个决定背后的主要考量是什么？

高速：近年来，中国持续加大科研投入，为数学家提供了更优越的研究条件和资源保障，这极大促进了研究工作的深入开展。其次，在陈省身先生等前辈奠定的基础上，南开大学形成了卓越的学术传承和浓厚的科研氛围，为我的学术发展提供了理想平台。作为一名中国数学家，我渴望为祖国数学事业的进步贡献力量，为中国数学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稳步提升添砖加瓦。

中新社记者：近年来，越来越多像您这样的知名数学家选择回国发展，您感受到国际数学界对中国数学的期待有何变化？

高速：确实，国际顶尖数学人才回流或来华的趋势日益明显。过去，国际数学界对中国数学的了解相对有限，多视中国为追赶者。然而，随着中国数学家在若干重大数学难题上取得突破性进展，国际同行对中国数学实力的认知不断提升，对中国数学未来发展抱有更高期待。国内同行则展现出更强的自信与进取心，共同致力于将中国数学推向世界前沿。

2019年10月15日，位于南开大学宁园内的陈省身故居。(资料图)中新社记者 张道正 摄　　中新社记者：您认为一个“全球数学中心”的核心标志是什么？中国数学当前处于怎样的国际坐标？

高速：真正的全球数学中心一定是学术枢纽——它不依附于个体光环，也不建立在一时、一个方向突破的基础上，而是构建起强大的具有系统韧性的学术生态。我认为衡量一个“全球数学中心”的核心标准包括：顶尖人才的汇聚度、重大原创性成果的持续产出、不断引领研究方向的能力等。

审视中国数学的当前地位，正处于从个体突破向系统赋能的转型阶段。在顶尖人才方面，更多中国青年数学家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人才回流加速，聚集效应初显。同时，更多重要的数学工作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涌现，内容涵盖了数学中越来越多的重要方向。而且，突破性研究成果不再是偶然出现，而是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能不断培养新的人才，持续产生重要成果。当这个引擎高效运转时，它就成了真正的全球枢纽，成为一个“全球数学中心”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2024年4月3日，Artur Avila(阿图尔·阿维拉)教授在天津为南开大学师生讲课。 中新社记者 佟郁 摄　　中新社记者：南开大学“省身班”作为本土拔尖人才培养重镇，如何提升中国数学实力？与国际顶尖模式相比有何特色和潜力？

高速：南开大学“省身班”不负陈省身先生期望，对探索中国式人才培养模式、提升中国数学整体实力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相较于国际顶尖模式，“省身班”的特色在于，它传承了陈省身先生等前辈的治学精神，尤为强调基础知识的系统性、严谨性训练，同时积极鼓励自主探索与创新。其潜力在于，能够紧密结合中国数学发展的战略需求进行针对性人才培养，并有机融合本土学术精髓与国际先进理念，旨在培育兼具深厚功底、创新能力与全球视野的数学英才。

中新社记者：中国要真正成为一个“全球数学中心”，当前面临的最关键挑战是什么？

高速：首先，要立足本土，加大力度培养优秀人才，鼓励青年人做大问题，冒尖出头；但同时，也要坚定不移地推动全球化和全方位的国际交流。

其次，我们需要在基础数学领域提出属于自己的、能引领国际的前沿理论体系，要鼓励真正能颠覆认知的原创理论突破。

再次，科研评价机制需要优化。现在高校里的科研评价体系，还有过度量化、一刀切等对科研人员过度约束的问题，对研究的创新性、深度和长远意义有时有很负面的影响。

最后，总体学术生态需要更给力。要保障足够的学术空间，鼓励自由选题以及大胆探索和创新。特别是对青年学者要多点实际支持，减轻科研以外其他方面的负担，让他们能拿出更多时间来心无旁骛地搞研究。

2024年11月3日，2024“未来科学大奖”颁奖典礼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行。图为“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获奖者、中国科学院院士、浙江大学数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孙斌勇(中)获颁奖项。 中新社记者 侯宇 摄　　中新社记者：您主持的南开大学数理逻辑团队举办了大量高水平国际交流活动。这类深度国际合作对提升中国数学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有何作用？

高速：深度国际合作是提升中国数学国际影响力的关键路径。南开大学数理逻辑团队现有成员逾25人，2022至2024年间举办了3次大型国际会议，65期南开逻辑讲座，邀请来自20余国家的学者深度参与，所有活动均凸显国际化特色。高水平国际交流活动直接促进了中外数学家面对面交流，把握国际前沿，加速融入全球数学共同体。这显著提升了中国数学的国际能见度与认可度。

中新社记者：陈省身先生晚年曾寄语“中国成为21世纪数学大国”。展望未来10到20年，您如何看待中国未来从“数学大国”迈向“数学强国”和“全球数学中心”的前景？

高速：我秉持审慎乐观态度。中国近年来持续加大科研投入力度。一方面，顶尖人才呈现出加速汇聚的良好态势，数学领域的人才厚度得以显著增强；另一方面，国家层面高度重视基础研究工作，持续对相关政策进行优化完善，为数学科研工作者创造了良好的科研条件与发展氛围。

然而，我们必须清醒且客观地认识到，当前中国在数学领域与欧美传统强国相比，仍存在一定差距，尤其是在顶尖大师级人物的数量以及具有颠覆性的原创理论突破等关键方面。但只要我们持续发力推进数学科研各方面工作，特别是依靠充满活力和具有进取精神的年轻人，就大有希望。陈省身先生所提出的“数学大国”愿景正逐步成为现实，而“数学强国”与“全球数学中心”的宏伟目标，尚需我们接续拼搏，久久为功。(完)

受访者简介：

高速。受访者供图　　高速，现任南开大学讲席教授。曾任美国北得克萨斯大学校董讲席教授及理学院院长。2021年全职加盟南开大学数学科学学院。高速在北京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在南开大学陈省身数学研究所获硕士学位，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获博士学位，并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做博士后研究。高速主要从事数理逻辑方面的研究，他已在一流数学刊物如《数学新进展》(Inventiones Mathematicae)、《数学进展》(Advances in Mathematics)、《美国数学会汇编》(Memoirs of the American Mathematical Society)等发表了60余篇学术论文，并出版专著《不变量描述集合论》(Invariant Descriptive Set The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