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人的头发早已超越了生理属性，被赋予很多的性别意义、身份意义、社会意义。通常女性比男性更看重自己的头发，女性喜欢花费很多的精力与财力打理头发、呵护头发，头发成为她们的生活与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因为此，许多影视作品中都围绕女性头发创设情节，其中“剪发”是经常碰到的桥段，“剪发”能够创制戏剧冲突、凸显人物性格和命运、升华作品主旨。总体而言中外电影中的“剪发”，既有相同点，又有不同点。

同样的剪发，不同的产生背景

电影当中不管“自剪”还是“被剪”，当事人都充满着悲愤、痛苦、压抑甚至绝望。促使电影女主“剪发”的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

①弗里达：伤痛来自于家庭

2002年，电影《弗里达》获得了诸多国际大奖，影片以墨西哥画家弗里达的一生为故事蓝本。弗里达自小身弱体虚，6岁罹患小儿麻痹，18岁遭遇车祸，一生经历大小手术30多次。就是这样一位羸弱女人通过自身的不懈奋斗成为享誉世界的著名画家。

除了身体的磨难外，她的婚姻情感也不顺利。因与壁画家里维拉志同道合、互为仰慕，所以弗里达很快与他由挚友变成了夫妻。

但是里维拉秉持的“和异性发性关系如同握手般平常”的生活态度让弗里达郁闷不已，她对花心滥情、屡教不改的里维拉又爱又恨。

有一次弗里达发现里维拉居然和自己的妹妹搞在了一起，她气愤之极，终于崩溃。她对里维拉、对自己的婚姻失望透顶。

她来到画架前，拿起剪刀忧愤决绝地剪下了自己的长发，看着一地凌乱碎发，她陷入无尽的哀伤。

弗里达对里维拉说，我的人生有两次重大的意外，车祸和你，而你是最严重的。

②陈念：阴影来自于校园

去年反映校园霸凌的电影《少年的你》，荣获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12项提名，内地票房15.58亿。

影片中，临近高考的陈念受到其他同学的欺负、凌辱，但她总一再忍让、躲避。她不想给家庭和学校带来太多麻烦，不想因此影响自己的升学和前途。

在回家的途中，以魏莱为首的几名同学又对她污言谩骂、拳打脚踢，撕毁书本、撕破衣服，最后剪了她头发。

被欺过程中，陈念始终默默无语，没有反抗，没有互怼，任由对方肆意妄为，她只是不断躲闪滚爬，护头遮体，她的柔弱遭来对方一次次疯狂强袭。

几分钟后她面目全非，伤痕累累，头发蓬乱。陈念蹲在无人的街角，欲哭无声。她无力反抗，无处诉冤。

③玛莲娜：暴力来自于社会

2000年，朱塞佩·托纳多雷执导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充满着浓郁热烈的意大利风情。玛莲娜是小镇上的绝色美女，她是小镇所有男人眼中的焦点、意淫的对象。

传言丈夫离世，玛莲娜失去了家庭生活与情感的支柱。她的处境更加艰难，男人们觊觎她的美色，女人们忌妒她的风姿。

各种男人垂涎她的美貌，被律师等人骚扰后，她毅然剪下黑发，秀长卷曲的头发整齐摆放桌上，预示着为了生存她将搁置以前的矜持与尊严。

第二次剪发来自于小镇妇人们的报复，她们早就看不惯玛莲娜的摄人色相。

她们把玛莲娜拉到广场上肆意践踏、殴打、侮辱，她衣不遮体，浑身青肿，一位凶狠的胖妇人举起残酷的剪刀，剪下了玛莲娜金黄的秀发。

玛莲娜满目疮痍，悲痛万分，在众人的围观下，她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④张一曼：压迫来自于单位

《驴得水》是2016年口碑颇佳的国产电影。

1942年，一群“品行不端”却怀揣教育救国梦想的教师，从大城市来到偏远乡村开办了一所小学校。张一曼（任素汐扮演）是其中一员，她有着长长的卷发，性情善良、活泼、单纯，同时喜爱浪漫与自由。

张一曼之前拒绝了冒名顶替吕得水的铜匠的恋情，遂遭铜匠的恶意报复。教育部门为得到美国慈善家的资助，必须让原本不存在的吕得水老师活生生再次出现，所以他们只能满足扮演者铜匠的泄愤要挟。

铜匠令众人一起围攻张一曼，恣意地、恶毒地咒骂她。然后铜匠又要求剪去张一曼的长发。孙校长虽很无奈，但还是拿起了剪刀。

张一曼看到被剪发后的自己，震惊、讶异、恐慌、崩溃，失声痛哭，然后抱头钻进桌子底下。

一群同事孙校长、周铁男、裴魁山在铜匠和官员的淫威下屈服，而沦为泯灭良知的帮凶，所有道貌岸然在功名利禄面前都败下阵来。

同样的剪发，不同的情感表达

从以上四部影片，我们看到同样的“剪发”场景，但蕴含的情感意涵与主题却不尽相同。

①陈念：压抑与坚毅

在陈念心里，只要能够顺利考上大学，现在受再多的苦，她都强忍着。所以面对霸凌，她选择屈服与压抑，默默承受一切。

“剪发”没有撼动陈念坚定的信念，她始终裹挟压抑与希冀艰难倔强的生活着。

②弗里达：否定与麻木

弗里达的“剪发”是对过往爱情历程与婚恋抉择的全盘否定，在她看来婚姻是她人生的最大“意外”，也是最大的失败。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她身心的苦楚与阵痛像溃决的海床，海浪肆虐狂涌，海水苦涩阴冷。

弗里达对里维拉彻底绝望，曾经的爱、光鲜、憧憬烟消云散。她不再奢求爱情。她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对生活已然麻木不仁。

不久她与里维拉离婚。为了忘却生活的烦恼和身体的摧残，她将全部精力投入至艺术领域中，借由创作寻觅继续生存的意义。

③玛莲娜：妥协与无助

战争的惨烈和动荡，周身人群的闲言冷语，物质资源的匮乏，天生丽质的玛莲娜想要继续安稳生存下去，只有做出妥协、让步，满足男人们的欲望，以求暂时的安全。

玛莲娜剪下自己的乌发，意味着她将告别过往的孤艳冷傲，重新开启一段任人蹂躏的生活。

玛莲娜短暂的放纵过后换来的是更大的践踏与欺辱。

她被拉到广场当众羞辱，那些曾经示爱她、谄媚她、占有过她的男人们成为卑劣怯弱的围观者。

众目睽睽下，玛莲娜哀声泣血，悲痛欲绝，她用无助的悯涕撕下众人的伪装，呈现在烈日之下。

④张一曼：绝望与坚守

张一曼的卷发是自由、浪漫、美好、尊严的象征，而这一切在被剪之后荡然无存了。

对她而言，被剪发是生活强送给她的绝望，是一场致命的攻击。她的灵魂就像削落的秀发一样回归大地。

张一曼无法走出被剪发的侮辱，也无法摆脱失发的耻辱，她抑郁失常，神志恍惚，最终以自杀的方式坚守逝去的尊严。

所有的剪发都是深层的揭露和控诉

虽然影片中的女性“剪发”情节有不同的故事语境、产生背景和情感表现，但其中都包含共同的揭露与控诉。

①女性的柔弱与隐忍

无论是“自剪”还是“被剪”，女性展现的都是力量柔弱与性格隐忍的形象。

陈念为了高考隐忍欺凌；弗里达面对出轨多次的丈夫，唯一抵制就是离婚，她没有叫板里维拉的勇气，没有重拾爱情的勇气，她用潜心创作默默表达对世俗的不满；玛莲娜身单势薄，孤立无援，在强大的舆论压力和众人的暴戾行径下，她显得异常弱小、无力；张一曼用自杀表达愤慨，没有办法惩处他人，她只能牺牲自我。

虽然艺术作品并不能全部无余的记录描摹生活，但是横跨近百年时空的四部中外影片，还是总体上反映了不同国家、地区女性的生存现状。大部分女性在校园、家庭、社会、单位等环境中仍属于弱势群体，她们善良单纯但又柔软无力，她们忠贞开朗但又隐忍无措。

②男权的压制与伤害

四部影片或多或少都折射出男权（父权）社会的特性。

人类社会最大的不平等是两性之间的不平等，男权制作为一只看不见的手，使男性在社会中处于支配地位，女性处于劣势与服从的地位。

因为小北的帮助，魏莱等人再次霸凌时会有忌惮与畏惧，侧面体现了男性力量的震慑力。

魏莱欺侮陈念时，邀请男性的加入，目的该是壮胆。

陈念坐在小北摩托车后面，感受到了满满的安全感，有了男性的支持，她有了继续生活的勇气。

里维拉反复出轨，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他、惩戒他，反映了男性在婚姻生活中的至高势力。弗里达只有自剪长发，自悔当初，她的人生字典里面从此没有了“爱”字。

玛莲娜于男权社会中妥协、沉沦、逃离。

第一次剪发标志着她在人生道路上的艰难抉择，丈夫被逝，父亲离世，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如此境遇下她靠什么生存。因此，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第二次则是男权文化的合谋与围攻。男人们总想猎艳满足私欲，但又要维护正人君子的形象。所以他们通过“平庸的恶”参与对玛莲娜的鄙夷与惩罚，他们用眼睛和表情参与对生命的践踏和摧残。

女人们看似惩恶扬善，铲除小镇的“荡妇”，帮助男人们收心，实质是借由攻击玛莲娜发泄对周围男人的恨意。她们对男权无计可施，只能“女人为难女人”。

张一曼被侮辱时，特派员、秘书、铜匠以及三位男同事，六个男人同时向她步步紧逼，向她收剿女性的形象、人格、尊严、正义、善良，男权所谓的道德机制对于女性具备强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张一曼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

③人性的复杂与丑陋

陈念被剪发时，众人的嚎闹惊动了楼上的住户。住户打开窗户嚷了一句，“吵什么？再吵报警了”。然后立刻关上窗户。明知楼下正发生骇人听闻的霸凌，但该路人仅停留在口头警告层面。

试想，如果当时有路人拔刀相助，见义勇为，陈念们的遭遇或许可以减少很多。自私自利、明哲保身的习性助长了多少歪风邪气、尘世罪恶。

里维拉在恋爱期间和弗里达形影不离，恩爱有加。但是一旦遇到心仪异性或美人投怀送抱，他便不能自已，他一次又一次违背誓言，背叛婚姻。可见人性的脆弱与善变。

玛莲娜的遭遇更体现了人性的盲目与丑陋。律师在帮助玛莲娜赢得官司后，不要钱财，只要她的身体并承诺给予她应有的一切，可是律师母亲得知儿子与玛莲娜发生关系后一番训责，律师立马翻脸，和玛莲娜分道扬镳了。

玛莲娜被当众剪发，围观者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该得到如此的羞辱与惩罚？甚至没有一个人去拉一把，扶一下，大家宁可看热闹，也不制止毫无缘由的暴力。

三民小学的孙校长为了自身功利，枉顾同事之谊；周铁男畏畏缩缩，丝毫不敢得罪权贵；裴魁山平日与张无话不谈，嬉笑怒骂是常事，也曾与张暧昧过，但在私欲和经济利益面前却对张横加指责，破口大骂。关键时刻人性的滑坡令人发指。

女性自身的软弱卑微、男权秩序的横行以及人性的丑陋，合力造就了影片中女性人物悲凉、坎坷、残酷的命运。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的演化，真心希望影片中的荒诞、残暴、丑恶的“剪发”行为越来越少，男女性别实现真正的平等与和谐。

为什么“剪发”意味着羞辱和惩戒

• 历史维度看：

二战后，1944年到1945年，与德国人有染的法国女人（三万名左右）被剃光头游街示众。法国人强迫这些女人行纳粹礼，并公开辱骂、羞辱她们，最后驱逐出城，以此来发泄怨愤、表明政治立场。

后来，当众强行剪发逐渐演变为世界公认的羞辱他人尤其是女性的特定方式。

在中国历史上亦有很多涉及剪发的事件。比如明末清初、清末民初的剃发、剪辫运动。头发不仅是身体重要部分，而且代表政治、文化、民俗方面的倾向与规制，被强行剪发寓意着毁灭、背叛或丧失。

另外，中国古代有一种刑罚叫“髡刑”，便是把人的头发全部或部分剃掉，此为羞辱刑，从夏朝一直沿用到南北朝。实施对象多为偷鸡摸狗、作风不正之人等等。

因此，随着历史的演进，强行剪发就被视为是对人的极大侮辱。

• 文化维度看：

西方文明认为人的头发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轻易剪发或强行乱剪是对与头发相联的神性的不敬，是对特定俗制和禁忌文化的侵犯及亵渎。

中国儒家文化强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头发作为身体重要组成与孝道伦理紧密相关，如被他人肆意剪取就意味着自身身体的不完整、性别的不完整和对人权的蔑视与践踏。

有的时候，一人被剪发，甚至意味是对整个家庭、家族的污蔑和攻击。

以上是简单从历史与文化的角度阐述剪发与羞辱、惩罚意义的内在关联。

结语：

电影艺术的“剪发”桥段，总能激起人际冲突，调动观众情绪，展现历史条件与文化背景下的人物悲惨遭遇及坎坷命运，并由此揭示男权社会的不足以及人性成长的弊病，同时助力女性意识的唤醒和觉醒，启迪人们珍爱友善、彼此尊重、平等相待，共同创造幸福美满的明天。